最初因为《从前慢》而第一次听说了木心,后来在《看理想》中陈丹青老师一再提起木心,忍不住查了查他的资料,那矍铄的眼神,至今记忆犹新。去看他的眼神,怎么看得出这是一个多次下狱的人儿呢?
不过话又说出来,不排除把他地位推崇的太高的可能性,因为,就本篇诗集而言,甲辑写的小诗确实不咋地,不过联想到他那个时代,如果是对诗歌的一个探索而言,确实还算蛮不错的,记事、记事,素描般地叙述景与事,至少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是自乙辑开始,就是一句话一句话的写,“短句见风骨”来形容再也合适不过了,让人欲罢不能,欲罢不能,一口气读完了乙辑,最后一句【再见】有种莫名的突兀感。
《伪所罗门书》要说好在哪里,也不能从诗的建筑美、音乐美、绘画美来谈,只能说他要传达的思想还是有点需要琢磨的地方的。
个人觉得写的比较好的,现摘抄分享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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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爱才是生命

然后生命才能爱

——《火车中的情诗》

凡是没有泪水的眼

便被人看不起

——《女优的肖像》

我能抗拒任何诱惑

直到它们被我所诱惑

——《论诱惑》

我愿他人活在我身上

我愿自己活在他人身上

这是“知”

我曾经活在他人身上

他人曾经活在我身上

这是“爱”

——《知与爱》

生在任何时代

我都是痛苦的

所以不要怪时代

也不要怪我

——《卡夫卡的旧笔记》

人生在于体会

今时哪及昔时

——《路菜》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从前慢》

我自己硬想,人要走就走的远

我也知道柏拉图,柏拉图式的爱

修船的敲打声一直在蛊惑我

口诵着《公羊传》、《战国策》

心已随熏风飞向爱琴海、地中海

——《修船的声音》

事情发生了,又发生

说不得的,除非记忆

记忆就像滚滚浪潮

撞上海湾里的礁石激出巨响

记忆的巨响人们是听不到的

——《克里斯港旧居》

清明时节,雷雨过

推窗风来蛙声满水田

爱,就抱着爱

夜夜欲壑难添

通宵灯明,肉体如管弦

润了这那,又霑那这

……

却曾是,蒙昧的智者

喜怒哀乐皆可念

虽然我并未预知

青春是一去不回来的

——《河边楼》

停步,是为了一湾小溪

入店,是闻到油炸薯条的香味

幽会,在长满樱草的土坑中

或在保持白昼温度的麦穗上

……

同时还可以坐在一处泉孔边

俯身啜饮,沾湿鼻尖和胡子

随我自己设想是在与谁接吻

——《素描旅者》

偶然的一个机缘中诞生了啤酒

就像偶然的一个机缘中我发现了你

——《加拿大魁北京有一家餐厅》

人于初交黄梅时收雨

以其甘滑胜山泉

南方多雨

南人似不以为苦

——《清嘉录其二》

迎春送春是说说的

春天又不是一个人

——《春》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我》

你这样吹过

清凉,柔和

再吹过来的

我知道不是你了

——《五月》

从前的生活

那种天长地久的氛围

当时的人是不知觉的

从前的家庭

不论贫富尊卑

都显得天长长,地久久

生命与速度应有个比例

我们的世界越来越不自然

人类在灭绝地球上的诗意

失去了许多人

失去了许多物

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的氛围

——《失去的氛围》

农民的家

几乎不讲话

来了个客人

忽然闹盈盈了

大家都讲话

同时讲同样的话

——《农家》

个人主义是

把每个人都当作诗人来对待

——《巴黎——法兰克福》

以下出自乙辑——

找一个情敌比找一个情人还要难

女孩拢头发时斜眼一笑很好看

男孩系球鞋带而抬头说话很好看

冰是睡熟了的水

给我的自由愈多 我用的自由愈少

结伴旅行比平居更见性情

第一个发明刮耳光的人多有才气

我们也曾有过黑暗的青春

我不好斗 只好胜

信投入邮筒 似乎已到了收信人手里

你背后有个微笑的我

性格极好脾气极坏 微斯人吾谁与归

凡倡言雅俗共赏者 结果都落得俗不可耐

我们不会有呼天抢地的快乐

我的童年祖辈苍劲的咳嗽声

每个人的童年都没有玩够

从前的那个我 如果来找现在的我 会得到很好的款待

久别重逢那种漠然的紧张

历史是一条它自己会走的路

像火车铁轨边的蔓草那样的一生呵

十九世纪所寄望的可不是二十世纪那样子

一夜透雨寒意沁胸 我秋天了

花也不香了,人装出闻嗅的样子

思想家一醉而成诗人 一怒而成舞蹈家

在“桃园三结义”里你演什么角色 我演桃花

这也不过是独立苍茫万家灯火的十五分钟

少年人都是毫无准备地发育发情了

提倡幽默是最不幽默的事

走在老街上我不来 街上是没有这些往事的

如果拿破仑与贝多芬会面,贝多芬是不会让的

我回过头去对十九世纪说我们不该是二十世纪

对爱情的绝望还只是对人性的绝望的悄然一角

春夏秋冬我不忍说哪个季节最佳

我贪看青年们的天性在我面前水流花开

练习的时候是你爱艺术 创作的时候是艺术爱你

在任何异端面前他都是异端

平安夜 梵蒂冈做弥散的大纲细节 都是耶稣所反对的

门无风而自开的那种夜晚

岁月不饶人 我亦未曾饶过岁月

人是在等人的时候老下去的

爱情幻想出来的幻想

你的口唇极美 可惜你自己不能吻它

暴徒处死 暴徒一身的壮丽的肌肉是无辜的

雷风 自然界真把春天当一回事的

你强 强在你不爱我 我弱 弱在我爱你

花的香是形而上的

我眺望秋天的叶林 那末我真是太久不与自然同在了

是你们在哪里星光灿烂 我这里总是暗淡寂寞的

你使我感到分外的满足与虚空

世上多的是无缘之缘

我觉得坐在书桌前 一如坐在钢琴前

成也是海 败也是海 海是帆船的致命情人

你二十出头了 颈上还有奶花香

宇宙无人文 奈何以人文释之

没什么 不过是我在想念你罢了

我怎好意思走进那个少年的我呢 他一定受不了我的善意

会当身由己 婉转入江湖

性欲是裸体的 爱情是穿衣裳的

意味着的中心比坚持着的中心更有中心作用

淡淡的浓 浓浓的淡 人情味是这样的

爱情要看是谁的爱情

夕照灰瓦顶上 一层淡红暗下去了

歌德七十四岁犹动情 到底是歌德

我回来了 我将盾牌放在神殿的石阶上

我追索人心的深度 却看到了人心的浅薄

世界乱书桌不乱

我的情人因自己美的足够故而不计较我的丑

先要把别人的不义而富且贵看得如浮云吧

又回家了 回别人的家了

旅馆里的一切陈设无非告诉你此处非君家

我快乐吗 噢我忍耐着不让自己不快乐

思想可有可无 感觉却是生命

你草莽 不英雄

悄悄地继往开来 何必弄到皇皇的空前绝后

在我面前你永远无过失

每次你来了我总有大难不死之感

那种宽衣解带脱手表的夜晚

小失败 有目共睹 大失败 还以为是成功了

我喜欢冷冷清清的热闹一番

换了新浴缸 临入水 有点不好意思

路边的树干上倚着一根手杖

万念俱灰也是一种哲学

眼睡了眉是不睡的

留的好记忆便是永恒

世事凡有胜者 皆胜于策略

那种静好像全是为了我似的静

其实每一次恋都是初恋

解释神秘是为了使神秘更加神秘

我讨厌肉麻 不过不麻就没有肉了

你常常美的使我看不清

你将在我不断的赞美中成长

凡是我看不起的人 我总要多看两眼

那种吃苦也像享乐的岁月便叫青春

往往是还没开始爱 爱已过去了

快乐的种类有很多 我取彷徨不能成寐的那种

自杀者都是被杀的

麻木的人都爱说跟着感觉走

错字是明明白白地错在那里的

我有一个花园 这个花园不是我的

再见

《伪所罗门书》

艾伦呵,没有现在,我只有将来

一切幸乐都要由你赋予我的

别人给的都只能是平淡或凄苦

——《艾伦》

四千年前这样的风

台阶在想瑰玮的脚

圆柱在想遒劲的背

风知之,予亦知之

风未能立未能卧

一停下来就不是风

我哂故我在

蔚蓝平静爱琴海

······

噢,朋友,我的朋友

没料到竟在这里重见你

你弗在受日照风吹

我弗能抚摩圆柱躺在台阶上

你落得这样的永恒

还不如我这样不永恒的好

——《小神殿》

这世界上,宏大的事物

都起源于或人的飘忽一念

······

我爱你是因为忽然感到你爱我

——《黎巴嫩》

几百年岂不总是这个样子

好比人们喜欢更换园中的花

从来不想更换无边的草地

——《匈牙利》

金字塔太重,强盗都搬不动

永恒太贵,谁也买不起

我独揽你粗犷中的秀娟

——《入埃及记》

如果爱一个人

就跟他有讲不完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

那末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

如果爱一个世界

就会有写也写不完的诗

如果真是这样

那末没有这样的一个世界

——《雪橇事件之后》

无论何方,都可以安顿自己

乡愁,哪个乡值得我犯愁呢

——《在保加利亚》

大自然在做什么,它在回忆,回忆回忆

回忆着回忆中的回忆的回忆

——《大回忆》

爱海要在陆地上爱,登高山,瞭望大海

爱人亦然,万全处,方可率性狂恋

——《与米什莱谈海》

实际的灾难总比预感的小我要结婚

蜜月,世界不会在最近四个星期中毁灭

——《1914》

四十岁,按说是男人成熟的起点

秉性谦韧,行谊徇达,幽默间作

因此生活上就没有发生什么困难

······

人性虽有几种好品质,依我之见

当大家都说你幼稚的时候

终究感到荒凉,希望从此老练起来

——《西班牙的蔼列斯》

如果没能在某种事物中找到它的和谐处

那,要么它欠完善,要么我尚未理解

——《SOFIA》

你如不睡,就发现城市也没睡

——《伦敦》

说到底一个人精神是否失常不打紧

重要的是生活舒适,无所企求

——《BULGARIA》

2017/05/04